沙漠绿语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邸士智 每日甘肃网-甘肃日报

　　在沙漠中，在腾格里沙漠和巴丹吉林沙漠，活得最精彩的当数酸胖。酸胖一熟，沙漠闹腾起来。酸胖是本地土名，学名叫白刺。时下，生态理念盛行，时而白刺，时而酸胖，随时间场合任意切换。

　　酸胖长在沙丘上。其实不然，酸胖是灌木，丛生，这里长有一墩，风沙刮过来，沙挡住，风走了，沙越堆越多，堆成沙丘。人们说，酸胖是固沙植物，把一个沙丘固定住，其实，应是挡下好多沙。3月底，酸胖白色枝条膨大，一个个嫩绿花芽冒出，这些花芽把沉睡一个冬天的沙漠叫醒。沙漠睡的时候，它是主人，沙漠一醒，它是仆人，被沙漠催促着长叶、抽枝、开花、结果，挣得浑身绿油油。

　　清代镇番（镇番，民勤县旧名）学者谢树森的《镇番遗事历鉴》这样记载：是年春，奉文具报各县方物土产……稿略如：另有一种谓之白刺柴……其果色赤，剔透晶莹，直似玛瑙。食之酸甜可口，俗名酸胖。晾干入药，清热解毒，祛除风寒，诚良药也。现在进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，酸胖茶熬制被列入武威市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，成为地方品牌。

　　酸胖长在沙漠里面，属领军一类。枸杞长在沙漠边缘，充当随从角色，不过吵醒沙漠，它有一定功劳，它以另类方式展示沙漠习性。枸杞在7月成熟，早于酸胖1月。进入沙漠，**看到的是满身红透的枸杞，看到就吃，吃得眼睛发亮，才好继续寻找其他。

　　枸杞的根叫地骨皮，可药用，退热，子补肾、明目，叶泡茶。李时珍曰：“枸、杞，二树名。此物棘如枸之刺，茎如杞之条，故兼名之……明目安神。”《小雅·湛露》有云：“湛湛露斯，在彼杞棘。显允君子，莫不令德。”枸杞一生长，沙漠不安静了，叶、子、根恰似钟表上的闹铃，每响一次，意味着一个节令的到来，这是沙漠在用自己独特的方式对苍茫宇宙进行的一种宣告，也是一种展示。

　　猫头刺太可爱了，可爱的是它的形状，一个大大的圆球，一点儿没有雕琢的迹象，完全自然长成。猫头刺的刺是牲口的最爱，尤其是驴，长期吃软草，舌苔越来越厚，没有味觉，消化不畅，就要找寻一些刺激，吃大戟，吃猫头刺。“驴吃刺秆为的个扎”，就是这个道理。

　　骆驼走沙漠，沙漠中自然有骆驼的食物，那就是骆驼干饭，看起来瘦瘦的，细嫩的绿茎上顶着一朵小黄花，一大团。这朵小黄花**开在沙漠，茎枝始终细绿，花朵始终嫩黄，有一种宣示的意味，也有一种引领的意思。即使在初冬，沙漠归于寂静，骆驼干饭依然挺立，不变形状，不改颜色，依然在为沙漠代言。

　　骆驼蹄瓣是常见的，在粗沙上，肉肉的茎上连着肉肉的叶，因为肉，它脆，稍稍碰一下，一片肉叶断下来，再碰一下，一根肉肉的枝条连着几片肉叶又断下来。这么娇气，这么金贵，根本不具备统领沙漠的潜质，可它偏偏就叫“霸王”，还是它比较正式的名称。沙漠中也有辩证法，强大的灌木，无人撼动，一旦撼动，修复又是几年。骆驼蹄瓣趴在沙上，人畜可踩，踩上就是毁灭，为着不使灭绝，大自然赐予它快速生长的本领。

　　夏季是沙漠欢腾的节日。沙上“嗞嗞”冒着白烟，跳动的火苗到处乱窜。屎爬牛出现了，浑身黑色的它，把沙上的白烟与跳动的火苗瞬间吸光。先在沙凹，没事向高处沙棱爬，突然沙崩，一块沙的巨峰倾圮，屎爬牛们葬身沙海。不大一会儿，这些消失的黑精灵齐刷刷射出，从平整的沙里，毫无征兆。屎爬牛的学名叫蛴螬，是金龟科的一类，和晚上屋内灯下飞的金龟子，我们叫素蛛，是远房兄弟。

　　黄羊是沙漠的客人，只在夏秋两季光顾。到夏天，芦苇、沙芦草、戈壁针茅完全占据沙漠，芦苇低头喝一口水，猛一抬头，向上拔出一节，再喝一口，开出绒绒的花。有芦苇的地方就有水，水还很多，形成小湖，我们这里叫神海子，有的比月牙泉小，有的要大些。开花干什么？要让黄羊看见，黄羊看见，几个飞跃过来，美美吃一阵，也像芦苇一样，低头喝口水，再就是静静地眺望远方。这不，黄羊看见不远处的一片沙芦草，又是几个飞跃，咦，这草味道不错，有点咸。一抬头，戈壁针茅在微风里摇摇摆摆，在招手，信步前往，来几嘴巴，换个口味，也还行。一只金雕低空飞来，“嘎——嘎”，金雕实无侵犯之意，习惯性随口抛出的几个单词，黄羊进食的宁静环境被打扰，走了，几个飞跃，早已到达沙丘那边。

　　这个季节植物生长，兔子也在加快繁殖。因为吃得饱，兔子长得特别大，肉墩墩的，从沙地上走过，留下深深的脚窝。沙漠里兔子很少有人看见，长期的兔与沙漠共存，兔子的毛色变得和沙漠一样，你的眼中只有沙子、绿草，看不见别的。记得小学时候进沙漠捋酸胖，春花丫头一脚下去肉乎乎的，吓得大叫起来，原来是踩在兔子上了。有兔子就有狼，不然兔子吃掉植物，沙漠怎么办？

　　沙竹很长很长，有多长，说不清楚，你如果有心，沿着沙竹长势走，不经意能走出两三公里。沙竹的根在地下匍匐，每隔两三米会长出一簇冰草一样的披针形叶，看起来是软的，却直挺挺立着，刮风时左右摆一下，就是不倒。在农村没有实现机械化的时代，沙竹帮了大忙。夏收前，生产队会组织男人们进沙窝拔沙竹，我们叫沙竹糜子，拔来搓草葽子捆田。当我脑海中产生环保意识后我想过，那时父辈们大肆拔扯，沙竹会不会绝种？现在走进沙漠，看到到处是沙竹，感到我的担心绝对多余，也许沙竹长出来就是让拔的，一拔，受到刺激，才能以更为抖擞的精力生长。

　　柴鼠跑起来，说明冬季已到。冬季，食肉动物狐狸、猞猁、野猫等走往外地，柴鼠没有了天敌，到处乱跑，到处打洞。酸胖根下面、梭梭根下面、沙丘向阳坡，随处可见一大堆一大堆新鲜湿沙。柴鼠太有主人翁感了，完完全全把沙漠据为己有。沙堆为猞猁、荒漠猫提示出等待猎物的方位，来年开春，它们只需在不远处静静等待，柴鼠一露头，或是尾巴出来，荒漠猫迅速出击，柴鼠保养一个冬季的肥硕躯体毫无保留地献给荒漠猫它们了。试想一下，没有荒漠猫、猞猁这些，柴鼠会翻遍整个沙漠，沙漠中的酸胖啊、红柳啊、沙竹啊就会死亡，柴鼠失去食物来源，也会死亡，接下来死亡的还有兔子、狼等。植物没了，动物没了，生态就失衡了。

　　植物以花、以叶为语，向世界宣告春夏之序；动物以声为语，给同伴传达音讯信息，须以行动规避风霜雨雪。沙漠并非死寂，沙漠也有它的语言——就是生长于其中的酸胖、芦苇这些植物，就是在风沙中奔跑跳跃的野兔、野猫。霸王长肉，是夏天来临，芦苇开花，是秋意降临，屎爬牛在沙漠上跑动，说明就要起风。